那渾黃的水頭年年來,像女人的經血一樣及時,可那一年春咋那麼大呢?像守了很久的童貞,非要尋一條發洩的河道,整個河床就是一片液態平原,太陽把密密層層的波浪照得發亮,連天空也似汪洋流淌……
我只是眾多聽眾中年齡最小的一個,剛上小學。父親是剛從河上回來,剛瞭解到這個故事,因為講得繪聲繪色,記憶得深刻。但那時我沒見過黃河
頭髮變幼,猜想那會是怎樣的一片大水啊!
--帶著雷霆般震懾人心的兇險,巨大的水頭卷上二灘,隆隆響著摔碎在岸頭,考驗著魯西南的黃河大堤。"發大水啦1驚慌失措的人們紛紛往大堤和救生高臺上跑,大水打著漩渦沖倒土坯牆,沖塌陳年劈材垛一樣的房屋,沖走來不及上岸的幾成魚鱉的人。遠處那排榆樹露出的頂梢如同一簇簇灌木,木板、樹枝、劈材流矢一樣從上面疾馳而來……
我父親當過十幾年的村幹部,那時他還年輕
私人貸款公司,上級一有挖河任務都是他帶工,幾百口子民工歸他調度指揮。他這個故事是聽鄄城黃河邊一個姓徐的村支書講來的,是前一年發生在他們村裏的真事。我在這裏再講這個故事,自然附加了不少我能想像到的成分,當然,也不全是想像,後來我專門驅車去看鄄城境內的黃河,河道依然很寬,洶湧壯闊得很。停下車來,漫步於黃河大堤,風雖不大卻仿佛空氣中有很大阻力似的,後來坐下來,坐在夕陽下的河灘,看著落日灑下鳳梨色的光輝,河水泛起金色炫目的鱗片……
再沒有幾十年前那樣的洪水了,而那個時候,不知淹死了多少人
曾璧山中學,沖塌了多少房屋。父親是這麼講這個故事的,有一對年輕的夫婦,年輕的父親、母親緊緊挾著兩個孩子,抱住一根碗口粗的梁木向下遊飄去。一個老太太仰坐在漂浮著的麥秸垛上呼喊,麥秸垛眼見越沖越孝越沖越矮,極快地漂向河心,老太太原是大水上來時她兒子扶上去的,以為麥秸垛上安全,可水繼續洶湧地來,沖走了麥秸垛,反而害了娘親的性命,老太太呼天搶地的聲音沒了,麥秸垛散成一灘打旋的浮草漂向下遊……
兩個孩子一個十一、一個九歲,抱不住那木頭,哇哇地哭。冰涼湍急的河水利刃一樣切割著肢體,波浪一股又一股地纏繞,豁啦啦打著漩渦,木頭翻著滾,兩個孩子一次次翻落水中又一次次被扯拽上來,父母要拽住兒子就控制不住木頭,木頭打起鏇子,不時把人甩出去。堤上有人跟著他們往下游跑,大堤矮得如一堵水上的短牆,他們提著繩索呼喊著,一點忙也幫不上,眼睜睜看著四個黑點一會兒成了三個,一會兒又成了兩個,木頭不僅靠不了岸,反而向河心沖去。
"天要滅我全家……"跟洪水搏鬥得精疲力竭的男人仰天叫道,還沒說完,就見女人一側身把兩個兒子推下了木頭,一轉眼他們就沒影了。
"兒藹-"女人慘叫了一聲。男人嘎著嗓子破口大罵:"驢日的!你狠心害死大孝二小?"
女人不回嘴,任他不成體統地罵,遊到淺灘的時候,看著踉踉蹌蹌從木頭那一端奔過來的丈夫,她打著寒戰,抖掉臉上涔涔直下的水珠和淚滴,像母雞上岸做的那個機械的抖索動作,用拳頭堵住嘴哭泣著、咳嗽著:"--啥法子?--只能顧大人,再給你生1